我的父亲

  我眼光毒毒地冷盯着父亲,父亲看我时打了个寒战,父亲走过来想摸我的头,我头一甩躲开了。我那时快5岁了,记得母亲央求过父亲让他请几天假,可他没有答应。我固执地认为父亲如果在家,我唯一的小妹就不会死去。

  那一年父亲所带的班级共40来个学生,9个考上了重点高中,3个考上了师范,4个考上其他中专,这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父亲所在的学校因此在县上名声大振,父亲也从此"坐"上了初三班主任的位置,直到他不能再教学。

  


  父亲的各色光环渐渐地淹没了家中的一些悲伤,死去的小妹逐渐被人们遗忘,我想父亲也遗忘了她。于是在我对小妹的思念中滋生了对父亲一种很特别且难以说清的怨恨。我谢绝了父亲对我的所有亲昵,在不知不觉中也很少再叫他"爸爸"。

  


  我上初中时父亲早已调往乡重点初中,且做了领导仍兼初三的班主任。我那时跟着父亲上学,那些年"民师"大批太批地转正,父亲总给母亲解释:"我是领导,我以后有的是机会",他把名额让给了一个又一个"民师"。现在我的同事们常说我的父亲太老实了,所以一直没转正。

  


  今天的人们也许永远无法理解我的父亲,他用失去那样多的家庭温暖那样多的家庭亲情,却只换来了一个永久牌的"民师"。有一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做作业,父亲走了进来满面泪痕,他哽咽着向我转述他们教师会议的情况:他的一个学生已成了他的同事,声泪俱下为他争取了一个转正的指标。

  父亲说: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流泪了,他们都说谁也不能再占用这个指标了,要是你妈能在场看看这··可教学成绩年年硕果累累的父亲就是没有时间来翻一下转正考试的复习资料,放走了一个又一个唾手可得的转正机会。

  


  高三那年我从我的班主任那儿听说父亲可能永远没有转正的机会了,我向老师告了假去父亲的学校。父亲的房间门虚掩着,我推开门父亲从作业堆中抬起头,取下老花镜看着我,你知道吗?以后你没有转正的机会了!我劈头问他,父亲一边站起一边说:"知道咋啦?""咋啦!"父亲的平静让我喉头发紧我说不出话来。

  


  我那死去的小妹,我那艰难地半工半读上大学的大哥,我那正在烈日下劳作的二哥,我那日益苍老的母亲我家那歪斜的土坯房···这些都在我眼前旋转,我说不出一句话来直直地盯着父亲。

  


  我离开父亲的学校时,发现父亲正盯着校园的黑板报,黑板报上又在表扬父亲呢。高考结束父亲才来学校看我,此时我正要填报志愿,父亲递给我一本志愿目录就坐在我的桌子旁边。他的学生我的班主任走过来:"您让妮子报啥学校?""报一随妮子吧!"父亲和班主任寒暄了几句,坐下看着我不再说话。

  


  我翻开父亲画过重点的报考志愿目录,从第一批看到第三批看到的全是师范类院校。我看看坐在旁边的父亲,突然想哭但硬是让眼泪流进了肚里。暑假中父亲因年龄大已被摘去了"民师"的帽子,在家陪母亲帮二哥耕作,无甚欢乐也无甚悲伤生活平静如水。